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打浦桥地区高耸云天的金玉兰广场××楼,“在珠海倒下,在上海站起”的史玉柱,接受了本报特约撰稿人李浩明的独家采访,时间:2001年2月3日21:30-2月4日1:30。

  此刻,史玉柱心灵的马车载着几多惆怅,几多沧桑,几多憧憬,在新上海的万家灯火里,重温那让人思索不定、咀嚼不尽、感叹不己的如幻如真的四度春秋——

  在健特公司身份不对外

  (史玉柱首先与记者交换名片。他取出了“珠海巨人高科技集团有限责任公司”的名片)

  记者:这张名片是哪个版本的?

  史玉柱:应该算95版的。从1996年“巨人倒下”后,我一直没用过名片,这至少已经有5年了。阔别江湖时期还用什么名片?!

  记者:那么,你以上海健特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名义在上海活动的这几年,用的是什么名片?

  史玉柱:我不是上海健特公司的法人代表,在健特公司,我的身份是“策划总监”,一直不对外,所以不用印名片。

  士安公司的使命就是还钱

  记者:珠海巨人大厦海内外“楼花”的钱是珠海巨人集团公司的债务,你为何以“珠海市士安有限公司”名义去“还钱”?这“士安公司”又是怎么回事?

  史玉柱:“士安公司”就是我的公司,是刚刚注册的。它的历史使命就是还钱,还完钱以后,这个公司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。

  珠海巨人集团欠了香港和内地老百姓1.5亿元的钱,我们在准备还这笔钱时,考虑过二个方案,一是以珠海巨人集团名义还,二是以我史玉柱个人名义还。但是,我的律师说,这二个方案都行不通,都不能保证我筹措的1.5亿元人民币安全还给老百姓。因为,珠海巨人集团还有企业债务,而我是珠海巨人集团的法人代表。因此,新注册的“士安公司”的法人代表不是我,目标只是为了保证钱顺利还给老百姓。

  我是在1月28日在《珠海特区报》刊出公告的,以分期支付或一次性支付两种方式供选择,以当年“契约”编号为序,从1月29日到2月15日,完成还款。珠海还款的5000多万元先汇入银行,还款处设在银行门口,办完手续,银行开出存折或支票。这几天,珠海大概有二千零几个老百姓拿回了当年的钱。

  其实,在此以前,我已经在香港开始还钱了。香港有140位,大约要还港元9000多万,相当于人民币1亿。是以我个人名义还,还是以珠海巨人集团名义还我记不清了。目前,已经有80%的人还了,还有20%的人可能移居海外了,现在正在找,什么时候找到,什么时候还。不过,在香港开始还款时,没有做过广告,只是按照契约地址去通知。

  还钱后巨人还将存在吗?

  记者:珠海巨人大厦老百姓的钱还清了,这珠海巨人集团还将存在吗?

  史玉柱:老百姓的钱还清了,珠海巨人集团还有企业债务。我已经作了安排,将还在使用的5000万元投资的珠海巨人集团办公楼作价2000万,投资1.7亿,占地45亩(已付清地价)的巨人大厦工程抵作1亿元。“债转股”或者以其它形式,了结全部债务。至于珠海巨人集团这个牌子还用不用,以后再说。

  还债的钱从哪里来?  

  记者:能不能透露一下,还给老百姓的这1.5亿的钱是哪里来的?

  史玉柱:可以,4000万元是向上海像谷集团吕抬涛借的,1.1亿是上海健特公司做脑白金的利润。上海健特公司一下子支出这笔钱,应该承认目前资金很紧张。

  记者:脑白金问世才两三年,能有这么多的积累?

  史玉柱:我愿意透露,今年1月份,脑白金销售额超过2亿元,也许创造了中国保健品市场单一品种月销售额纪录。去年,脑白金销售了13亿元,上交税收1.2亿多。不久前徐汇区表彰“纳税大户”企业,做了一批水晶玻璃“百万元纳税企业”、“千万元纳税企业”的奖牌,没有做“亿元纳税企业”的,颁奖时,有人开玩笑说,上海健特公司恐怕应该领12只水晶玻璃奖牌了。

  脑白金是1998年5月份才问世的。在决定开发脑白金前,我在江苏江阴作了长时间的市场调查后才知道,今天保健品市场广告的作用只占不到20%,而“口碑”占80%,没有“回头客”的保健品是无法做大的。在江阴,刚开始时,我在一个街道向一批老头老太赠服脑白金,后来开了一个会,他们都说有效果。这就使我看到希望,但是能发展得这么快,我真没想到。

  1998年六、七月,我向朋友借了50万元,开始启动市场,先花10万元在江阴做广告,这10万元广告费在江阴这样的县级市一投入,立刻产生了市场效应,迅速影响到无锡市所属的两个县级市和无锡市区,接着,我把市场开到南京,带动整个江苏省,同时在吉林省启动,不久,宁波、杭州一带也开始了,到进入上海市场,已经是1999年春天了。  

  记者:脑白金的市场拓展确实很快,但是市场大了,会不会象其他保健品一样,坏帐也会多起来?

  史玉柱:当年我们珠海巨人集团做脑黄金,是代销的,其结果有3亿元钱收不到。我们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了,钱不到站不发货,到现在没有一分钱应收款。我愿意透露自己的营销谋略:脑白金在一个地区市场启动前,先打广告,让顾客到商店找上门,然后我们等着经销商带着钱来要货。

  当初想到过有还钱的这一天吗?

  记者:今天,你能归还买珠海巨人大厦的老百姓的钱在缺乏商业道德的中国堪称“奇迹”。当初“巨人倒下”时,你曾想到过有这一天吗?

  史玉柱:应该说,当年“巨人倒下”时,我就下了这个决心,即赚到了钱首先要还老百姓。这四年来,我的心头一直象一块大石头压着,这二千多个老百姓的钱都是血汗钱,不还给他们,会报应的。如今好了,再过几天,我就实现了这个目标,我有一种解放感。到这个时候,我才有可能去考虑企业未来的发展。今年大年初一,我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坐了一天,回忆往事,展望将来。年初二,把中层干部全部召来,讨论了企业的长远规划。

  这几年最难忘哪段日子?

  记者:在“阔别江湖,销声匿迹”的三四年中,让你最难以忘怀,或者说刻骨铭心的是那一段日子?

  史玉柱:这几年里,我三次去见马克思,但又都回来了。一次是在1997年8月,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,到了海拔6000米高度,精疲力尽的我氧气袋吸空了,但还是让我逃出了死神的魔瓜;另一次也是在1997年,在西藏,我开车时,遇到公路塌方,车头都埋入了石堆,就再差几秒钟就完了;第三次是在1999年9月,在安徽黄山附近,我开着丰田吉普,车上有上海绿谷集团老总吕松涛,车子以120公里的时速前进时,摔入了7米深的山谷,但是,我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下来了,不过,在脸上还是留下了永远的记忆,从此,我再不戴玻璃镜片的眼镜了,改用树脂片。

  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是1998年上半年,即脑白金上马前后。那时,我连买一张飞机票的钱也没有。有一天,为了到无锡去办事,我只能找副总借,他个人借了我一张飞机票的钱,1000元,飞到上海,当天赶到无锡,住到30元一晚的招待所时,女服务员认出了我,但她并没有讥讽我,相反还送了我一盆水果。那段日子,我是一贫如洗。

  最难忘的一刻是1997年1月,“巨人倒下”的事将出未出的时候,那时,我们珠海巨人集团在黄山北大门的太平镇开业务会,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。突然,珠海传真来了,传真稿上《深圳××导报》头版刊发的《“巨人”史玉柱身陷重围》的标题赫然醒目。这时,我摔着传真,足足沉默了半个小时。我感到,天要塌下来了。事实上,这是“巨人危机”爆发的起点,在这以后一个月中,铺天盖地的新闻围剿开始了,国内外骂巨人的文章有好几百篇,香港媒体还专门开出了“巨人专版”连美国、日本、澳洲、新加坡报纸也有。

  凭心而论,至今,我看到你们记者还挺害怕。我不怕别人骂我史玉柱,你随便骂我个人什么都可以,但就是不能骂我的公司和产品。

  “巨人”倒下是必然的

  记者:“各领风骚三两年”是媒体对我国民营经济的一种调侃,应该说,民营经济的运行轨迹确实凸现出这种规律。从另外一个角度认识,“昨夜星辰”似乎是脱胎于计划经济土壤的我国民营经济的必然,巨人集团当年的倒下,是不是这种必然?

  史玉柱:现在反思,珠海巨人当年的倒下是必然的,那时不倒,以后也要倒,早倒比晚倒好,就象学步的孩子,早摔跤比晚摔跤好,中国的民营经济这么年轻,没有磕磕碰碰,怎么会长大。你看李嘉诚创业的时候不也是几次想跳楼。

  珠海巨人的倒下,我至今认为不是因为做了脑黄金,而是倒在巨人大厦上的。脑黄金毕竟还产生了1亿多元利润。

  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时期,中国人都很浮躁,都在不同程度上带来历史惯性,尤其是人人都在做“老板梦”,这对民营企业的管理带来不小的难度,我想这是不少民营企业最为困惑的。

  巨人集团未来还可能会有波折,甚至会有更大的波折,对此,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,但是,无论波折多大,生存环境多险恶,我史玉柱也不会窒息,不会休克,只要我还有呼吸,我还能继续往前走。这并不是在说大话。我已经经历过这么深刻的危机,今天,我在决策任何一个项目时,都会作最坏的打算,都会先估算一下,如果发生亏损,损失会超过我净资产的三分之一吗?如果超过三分之一,再大的诱惑我也不干。而在过去,我是想到做什么,就不考虑其它。

  我和牟其中走的是两条路  

  记者:前些年,有一句“北有牟其中,南有史玉柱”的调侃,你听说过吗?你是怎么认识的?

  史玉柱:我也听到过。其实,我和牟其中的经营理念、方式完全不同,我是搞实业的,他是搞投资的,我和他走的是两条路。

  我和他见过一次面,是1994年“中国十大改革风云人物”评选时,在北京人民大会堂,但没有坐在一起。“巨人倒下”时,牟其中曾经打电话找过我,是秘书接的电话,我没去接电话。

  东山再起何不选择IT行业?

  记者:你是浙江大学软件学硕士,“巨人倒下”后,你为何不选择IT行业这个你个人最为强项的行业,而又一次从事保健品行业?

  史玉柱:我是1993年靠巨人汉卡起家的。那时,计算机内存都很小,汉卡及其他外设都有市场。1994年以后,全球计算机发展的速率越来越快,内存越来越大,汉卡早已失去存在的必要。于是,我们面临全新的选择:是继续从事软件?还是投资硬件?搞软件,这盗版实在厉害,合法权益得不到保障。搞硬件,我国还没有掌握核心技术,我们这种民营企业也搞不到银行贷款。于是,1994年上半年就开始改行保健品了。现在反思,如果珠海巨人当年不改行,如今也早完了。因此,我们巨人集团搞保健品不是权益之计,而是长远规划。

  正在注册上海巨人公司

  记者:今天看来,你是“在珠海倒下,在上海站起”,但是,你为何选择上海作为“站起”的地点,而不是广州、深圳或北京?民营企业在上海迅速发展壮大的并不太多。

  史玉柱:在今日中国,恐怕很难找出比上海更优秀的商业城市了。尽管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,上海的投资环境确实是一流的。

  我需要纠正一种说法,今天上海一家报纸说:“从今年3月份起,生产‘脑白金’的上海健特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将启用‘上海巨人’的名字,这种表达是不正确的。我确实要在上海注册一个上海巨人公司,目前正在申请注册中,但问题在于,我们过去有个“巨人集团上海分公司”,不知到哪里去了,也没有注销。另外,上海以“巨人”注册的各行各业也有十几个。如果我的“上海巨人”注册成功,这将是一个投资控股公司,我将会出任法人人表,主营:生物制药、保健品,注册资金5000万元,还是私营企业性质。

  应该说,上海给了脑白金迅速发展的平台。1999年刚进入上海时,我们在这金玉兰广场只租了两间办公室,以后是四间,再就是本层楼面、一层楼面,如今已是一层半楼面了。员工已达到二百多人,大部分是在上海招聘的。

  我还想透露一个秘密,请你注意一下我的95版“珠海巨人”和“上海健物”副总经理费拥军的名片,设计除了“巨人集团”和“五颗星”的差异外,完全是一脉相承的,“健特”就是英语“巨人”GIANT的谐音。“健特”是1996年7月在上海注册的。

  广告费投入受限对你有影响吗?

  记者:在上海,你仅仅用了不到二年的时间,就把脑白金做到了十几个亿,无疑,巨额的广告投入是十分重要的。如今,国家有关广告费投入不能超过销售额2%的规定执行以后,对你的事业会不会产生影响?

  史玉柱:现在还没有影响,将来肯定有影响。目前,我们正在考虑削减广告投入,确保广告的有效投放。

  “另一半”还是空白

  记者:人们常说,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成功的女人。今天,史玉柱又一次成功了,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的“另一半”?因为,外界已经有不少关于你的徘闻。

  史玉柱:我愿意告诉你,到今天为止,我的“另一半”还是一张白纸,我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,至少在这“卧薪尝胆”的4年内,从来没有想过。我是在10年前离婚的。

  目前,我在上海租了一间房子,就1000元月租,也不用保姆,平时吃饭都在公司,员工们到公司对面马路的饭摊吃饭时,给我带一份来。在上海这几年,什么地方都没去过,就有一次陪客人去金茂大厦吃了一顿饭。我在上海开的车,就是那辆陪我“出生入死”的丰田吉普。以前我不抽烟,如今是一天三包,至于什么牌子,就看员工买的了,从来不固定。

  核心班子患难与共

  记者,在你最困难的时候,对你帮助最大的是谁?

  史玉柱:是我身边的几个骨干,好几年没有工资,他们一直跟着我,象“上海健特”总经理陈国、副总费拥军。我将永远感谢他们。未来的“上海巨人”中,领导层的一半将是“珠海巨人”时期的。可以这样说,我的核心班子一直很稳定,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战友。

  采访结束时,记者注意到,办公室里,一株近一人高的巨大的仙人掌格外醒目,虽然是在四季如春的空调房间里,但这戈壁滩的物种依然青翠欲滴,刺芒密密。